来源：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作者：给我铅笔 陈香香
每当看到互联网上的00后们被《法医秦明》、《白夜追凶》等犯罪题材网剧吓到魂飞魄散的时候。编辑部的85后男领导，都会满脸不屑地说一句： “这有什么可怕的？和我当年看的比，简直是动画片”。 的确，看着动不动就被“一剪梅”的片子长大的孩子们，可能不知道的是—— 在大约20年前，中国电视剧曾经历过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狠片时代”。 如果将今天的电视剧比作一杯催人入眠的温柔奶茶； 那当年的狠片们就是草原牧民酒囊里68度的闷倒驴，辛辣狂野，呛得人清醒。 《12.1枪杀大案》截图 这些片儿，够狠 之所以称其为“狠”，皆因当年的电视剧无论是题材、演员、拍摄手法，还是片中传达出来的诉求，都是当下的无法想象的。 甚至单从那批片子的名字直白程度，就能看出—— 《12.1枪杀大案》、《大案侦破警示录》、《命案十三宗》、《中国刑侦一号案》、《黑白大搏斗》…… 里面每一个字，都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它们的凶残。 对当年还少有渠道看国外R级片的少男少女们来说，这批在电视上经常出现的昏暗场景堪称cult启蒙。 它们拍摄手法独特、题材诡异，犯罪与暴力元素是其永恒的灵魂，只要台不小心调到那里，就一定会放下手里的遥控器。 别担心，片子也绝不是标题党，情节和镜头都对得起“残暴”二字。 皮条客虐待逼迫少女； 
《大案侦破警示录》截图 凶徒用斧头行凶； 
《燕赵刑警》截图 连环杀人犯开枪爆头杀人，都是直接甚至不加掩饰的血腥和残忍。 
《12.1枪杀大案》截图 再比如前段时间因为劳荣枝案，被很多人重新想起的《红蜘蛛》。 血腥程度不一定有上面的大，但胜在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女人笑眯眯拿把钳子钮狗笼的画面，和片头里在暗红色调中缓缓爬行的那只红色蜘蛛所带来的阴森感，也绝对称得上是一代人的童年阴影。 《红蜘蛛》截图 不同于cult片的故事内容多为虚构甚至是虚幻的，狠片们还有一个极其核心的诉求——“真”。 真人、真事、真枪实干。更野的，还会把警方的真实案情记录画面直接播出。 2000年播出的《大案侦破警示录》里，讲一个女人被分尸抛入了漓江。 镜头里出现的就是江水中一截女人的断手，下图被可爱马赛克覆盖的地方就是 ↓↓↓ 《大案侦破警示录》截图 由于画面过激，上面这些例子给大家点到为止的意思一下就完了，想看的人可以直接去看剧。 古今中外，用“本剧根据真实案件改编”来标榜内容真实性的电视剧多如牛毛。 但这种真实在20年前的中国刑侦剧面前都是苍白的，因为它们是“本剧没有改编，你看到的就是真实案件”。首先和当下中国电视剧中的罪恶都只发生虚构城市中的规律不同，狠片儿们走的是纪实风格，推崇的是实名制。 《大案侦破警示录》里实名收录了发生在两广地区的罪案，地点精确到了具体是哪个镇的哪条街。 《大案侦破警示录》截图 《12.1枪杀大案》讲述了1997年末，凶犯董雷在4个月时间里用民警丢失的配枪在西安连杀多人的真实血案。 片中坦诚且毫无滤镜的实名呈现了大量当年西安的地标和人文风貌。 既有繁荣气派的鼓楼和国贸大厦、也有嘈杂脏乱的小寨饮食街与黄碟窝点扎堆的尚勤路城中村…… 所有场景都渗透出1990年代末，大都市里繁华交织着破败的那种特有混乱感。 《12.1枪杀大案》截图片中演员也多是本地群演，对白都是富有灵魂的纯正方言，不加字幕根本听不懂的那种。 两广人民宣泄起来叼天叼地，西安人民说话情到深处必称“瓜怂”、“毬”。 《12.1枪杀大案》截图 这种地名和人的真实还只是片子的基本操作，更猛的是把真实的罪犯带到了镜头前。 甚至剧中所有的警察，都是当时参与破获凶案的干警本人出演。 比如《命案十三宗》每一集开头都会让剧中杀人犯的真实原型在镜头前讲述自己为何要杀人的一些前因后果。 《命案十三宗》截图 《燕赵刑警》每集都是请河北不同县市的一线干警，重现他们亲手破获的刑事案件。 而《12.1枪杀大案》更是把西安市刑警支队全队的警员叫来，从头到尾实名本色出演，把侦破擒拿连环杀人悍匪的过程又重新演了一遍。 《12.1枪杀大案》截图 悍匪时代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会好奇：动用大量一线警力和在押罪犯只为拍一部电视剧，这也太折腾了。 那么当年的剧，为何能有如此大的能量呢？ 其实答案就在片尾字幕里，因为公安部门就是这些剧的出品方之一，许多罪案刑侦题材电视剧的拍摄都得到了省、市乃至中央一级公安部门的支持。 《燕赵刑警》截图 类似的合作拍摄在当时很普遍，而官方盖章支持这些电视剧的目的也很明确： 真实呈现破案过程，震慑犯罪分子，向全社会宣传“再凶恶狡猾的歹徒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毕竟当年犯罪分子的恶劣程度，在如今是无法想象的。
光是经常被后人在天涯和贴吧里拿来讨论的“中国十大悍匪”，90年代中后期就占了绝大多数。 比如2002年的电视剧《中国刑侦一号案》记录的，就是在中国刑侦史上有坐标地位的杀人犯白宝山。 在1996年至1997年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刚出狱的他为了报复社会，先后抢劫枪支3支，流窜在北京、河北、新疆等地射杀警察和群众15人。 作案手段之残忍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所罕见，因此被列为“1997中国刑侦第一案”、“世界刑侦第三案”，引发了极大的社会轰动。 《中国刑侦一号案》 恶，和混乱分不开。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的大地上日益衰弱的农村农业体系和高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与突如其来的经济大动荡碰撞在了一起。 随之带来的波动几乎影响了所有人，大量农民涌入城市谋生，而彼时大批在下岗潮中一夜返贫的城市失业者，也在绝望中苦苦为生计奔波。 《命案十三宗》截图 千禧之年，公安立案数量相比1999年增加了50%，其中黑恶犯罪增加了6倍，无数“独狼式”恶性犯罪也在不停涌现。 缺少法律规束的市场，催生出大量利润丰厚有组织的黑社会团伙； 在物质匮乏加精神迷茫的大环境下，尖锐的矛盾更是随时都在激发。 因为无法寻求到“正常”的出路，90年代，有人对强者的依赖和崇拜甚至到了病态的地步。 比如《12.1枪杀大案》里初到西安时在建筑工地打工为生的董雷，因为戳破了老板——每天花大钱**玩乐、却连着两个月不给工人开工资——的窗户纸，遭到对方的一顿暴打。 这激起了董雷的杀心，之后他便开始了在西安的疯狂杀戮。 董雷行凶是没有金钱利益驱使的，他先后杀害过11人，主要的杀人动机却是纯粹为了制造恐惧，让别人怕他。 《12.1枪杀大案》截图 但直到最后董雷也没有找打他的老板复仇，或许在他心里始终就没想过复仇。 因为他知道去杀一个和自己有过结的人，是很容易被警察盯上的。 可见在这个恶魔的心里也是存在惧怕的，只不过他惧怕的不是法律和道德的约束，而是比他更强的枪和子弹。 《12.1枪杀大案》截图 就这样，无底线的恶，压迫带来的快感，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一种被社会见怪不怪、犹如呼吸般自然的潜规则。 弱肉强食中的残酷与真实 于是，当我们今天再次回望20年前这一幕幕的黑白大搏斗时，也能发现—— 它们所铺陈的不单单是正义战胜邪恶的真实故事，更多的还是当年中国社会的复杂症结。 混乱的年代，“强者”自认是“靠拳头说话的”； “弱者”则是如履薄冰的，甚至不得不相互伤害的。 知名度更高的《红蜘蛛》讲述了十个女人走向毁灭、受到法律严惩的真实故事，里面的犯罪者大多是些“不正经职业”的女性。 聚焦的也全是单纯可爱的女孩，如何在威胁和诱惑中，走上坐台吸毒、杀人越货的不归路。 《红蜘蛛》截图 同年代的其他不少狠片中，也有过类似的剧情：打工妹们初到城市，工作还没找到就遭遇了一次抢劫，为了生存只能去酒店坐台。 她们伏法后痛哭的画面，荒诞中带着一丝悲凉，有人唾弃，也有人不解“那你何必当初呢”。 对此，《红蜘蛛》的导演之一，都晓在接受@人物采访中曾表示： “有些人会说正当职业她不去做，非去当小姐，那肯定她个人有问题，但我发现有的人是真的没办法，她只能这样生存。” “人穷，周围也都是一帮穷人的时候，谁帮谁啊，非常残酷。” 《12.1枪杀大案》截图 如是，狠片们最内核也最发人深省的真实，不仅是那一桩桩穷凶极恶的犯罪，更是对在当时弱肉强食社会潜规则中沉浮的群像的记录。 那个年代的弱者们没有太多的选择，但凡陷入泥潭就很难抽身。 比如《12.1枪杀大案》除了讲述杀人魔董雷的故事，就借一名饭馆老板之口，说出了当年西安街头一群孩子的生存状况—— 自上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大量西北贫困地区的青少年便离开家乡涌入西安打工。 他们绝大多数是辍学儿童，甚至是根本没上过学的文盲，来到西安后只能混迹于各种底层小饭馆靠打零工为生。 
《12.1枪杀大案》截图 白天要遭受老板的打骂克扣，晚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夏天在饭馆桌子上睡，冬天就去混录像厅或者围着饭馆带有余温的煤球炉子熬过长夜。 就像街头的流浪动物，没人会去在意他们能不能熬过去，更不要说教育和爱护了。 《12.1枪杀大案》截图 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生活，让很多孩子早早就走上了邪路。 会为争夺一个烤火的炉子打得你死我活，继而学会了偷盗抢劫，吸毒贩毒。 而当镜头在这些孩子身上扫过时，似乎也在发出疑问：他们中会不会就孕育着另一个董雷呢？ 
《12.1枪杀大案》截图 比恶性伤害案件更后患无穷的，是老百姓们耳濡目染久了后，弥漫在整个社会中互不信任的恐慌情绪。 当年的狠片里，也经常会展现一些刑警办案难，不被百姓理解的剧情。 两名刑警蹲守嫌疑人出现，夜里忍饥挨饿还不能睡觉，只能靠抽烟提神，后半夜烟抽完了，去敲小卖部窗户买烟被老板以为是坏人； 两人硬抗到天亮去买水，又因为身上只剩一张大票了，卖水的老太太以为他是花假钱骗人的，就是不卖。 《12.1枪杀大案》截图 表面上，这种辛酸中夹杂着黑色幽默的破案细节，呈现的是警察破案时的艰辛。 而这背后，小卖部老板把所有深夜来买东西的人默认为坏人，卖水的老太太将所有大钞默认为假币。 不正是丛林法则令人与人失去基本信任后，弱者无奈的自保吗？ 或许正是因为发出并记录下了这种真实而残酷的疑问，这些“狠片儿”们在今天看来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虽然和当下种种大制作的精良电视剧们相比，这一堆没有帅哥美女、没有锦衣华服、没有CP虐恋、没有背景音乐还经常穿帮，甚至连题材都消失了的电视剧是如此的简陋。 但它们就像一块中国电视剧的化石，永远用呛人的真实在提醒着我们曾经历过一个怎样的时代，有过怎样的教训。 而再过20年，当我们回望今天的电视剧时，还能从中找到多少这个时代的真实呢？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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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2 20:52
发表于 2019-12-23 10:26
